日日是好日
禪門有一則公案:有一次,文偃禪師(註一)要考驗僧徒的禪定功夫,於是向眾問道:「我不問你們十五月圓之前,只問你們十五日之後如何?道一句出來!」结果無人敢答,隨後他又自答道:「日日是好日。」
這是祖師禪的「機鋒」問答。何謂「機鋒」?禪修是心性的體驗,必須超越意識概念、言語文字的規範,才能把「真心」解脫出來,但教學時,亦不能離開言語文字,惟有以簡單的問答施教。禪師從學人速刻的回答中,就能知道他開悟與否。這些問答聽似同義反覆,自相矛盾。其實,禪師們借助於這種不規範的言語,截斷學人的妄心思惟,使令超越意識邏輯的限制,達到迴轉反觀內心世界的妙用。
「日日是好日」是什麼意思?文偃禪師想藉此一問,掃除學人對於前十五日、後十五日的妄想執着。其實,「日子」本身無好歹的分別。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之常數,萬古如是 , 只是凡夫對日子生起分別心而已。這分別心是從意識而起的。它經常攀緣外境而生起憎愛、順逆等煩惱,作業受報,輪轉生死。只要消除這分別妄想,令它回復到清淨的本體上,就是悟道了。
「日日是好日」,並非指「天天都是黃道吉日」。它的意思是要脫離對吉日、晴日的偏愛,凶日、陰日的憎惡。正如《信心銘》開宗明義說:「至道無難,惟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蘇軾在其所作《定風波》一詞中題記:某日在沙湖道中遇雨,同行者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所以他在詞中說:「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詞內涵禪意:「回頭看着那剛才走過的,一片風雨蕭瑟的來路,有人嚷着要歸去;但我看它既没有風雨,也不是天晴呢!」這不單表現出蘇軾不畏惡劣環境,艱苦卓絕的精神,更可顯露出他「制心一處」時,對外境不起分別的心態。無論風、雨、晴、陰,日日都是好日。
朋友,修行須在當前時刻。要活在今日,珍惜今日。切莫徒悔過去,亦不須託望未來,積極努力於當下的生活啊!
吹面不寒楊柳風
今早春雨绵绵,獨自在寺前的松林中散步。细雨斜風吹灑面上,令人有一種櫛風浴雨的勵志感受。猛然記起宋朝志南禪師的一首山居詩,描述了他在風雨中經行時那種超然脫俗的心境,頗有同感:
「古木陰中繫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這兩句「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禪然盎然:春天杏花盛開,與點滴的雨水凝聚而飄落,像天雨寶花,繽紛而下。但志南禪師不會被這些花雨沾濕衲衣的。這境界仿如《維摩詰經觀眾生品第七》中所敘述的「天女散花」公案一樣:
「有一天女在空中,把許多天花散落至釋迦牟尼佛的大弟子及諸大菩薩的身上。當這些天花落至諸菩薩身上時,隨即紛紛掉散於地上;但當天花落至眾大弟子身上時,便都沾在他們的身上,儘管他們用各種辦法去抖掃,亦不能去掉天花。」
這時天女說:「天花不能沾染在諸菩薩身上,是因為他們已經斷除一切分別妄想,因此外界之色、聲、香、味、觸等都不能垢纏他們……舉凡結習煩惱已滅盡者,天花一落到他們的身上,便會散掉於地上。」
杏花雨好像要沾濕志南和尚的衲衣,卻又未能沾濕。這是譬喻外境不能污染禪者的清淨心,六根對六塵(註二)不生分別妄想,漸趨「照見五蘊皆空」的境界。
清風在柳枝間迎面吹來,並無絲毫的寒意,因為修道者不為八風(利衰毀譽稱譏苦樂)(註三)所動,何況是吹面不寒的楊柳風?
朋友,「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是禪的境界,常吟誦思惟之,使人心境超然脫俗,消除煩惱。
註釋
註一:唐代禪僧,是雲門宗的祖師。
註二:人體有六根,即六種感覺器官:眼、耳、鼻、舌、身、意。外界有六塵:指色、聲、香、味、觸、法。「六根」相對「六塵」而生「六識」,即「眼」對「色」生「眼識」、「耳」對「聲」生「耳識」、「鼻」對「香」生「鼻識」、「舌」對「味」生「舌識」、「身」對「觸」生「身識」、「意」對「法」生「意識」。六根六塵六識統稱為「十八界」,是眾生精神世界的總相。眾生因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緣六塵(色、聲、香、味、觸、法)而遍污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惛昧真心,造貪瞋痴殺盜淫妄等惡業,故六境猶如盜賊,能劫奪一切善法。
註三:八風:即(一)利,凡有益於我,皆稱為利;(二)衰,凡有損於我,皆稱為衰;(三)毀,即毀謗,謂因憎其人而訕謗之;(四)譽,即讚譽,謂因喜其人,必以善言讚譽之;(五)稱,即稱道,謂因推重其人,必在眾中稱道其善;(六)譏,即譏誹,謂因憎其人,必妄構事實以譏誹之;(七)苦,即逼迫之使其身心遭受痛苦;(八)樂,即歡悅,謂遇好緣時,身心皆得歡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