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緣身在此山中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題西林壁》
東坡居士(註一)訪遊廬山時﹐深為超然獨特的山色所吸引。從正面看過去﹐廬山好像高嶺橫空;從側面眺望﹐卻是峻峭挺拔。若從遠近高低﹐各種不同的角度去觀賞﹐廬山更顯是千姿萬態。那麼﹐雄偉廬山的真面目到底是怎樣的呢? 遊客確實不易認清﹐因為他們身在其中,執着廬山局部的景色﹐所以蘇軾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廬山的真面目隨着觀眾各種條件與角度而改變,譬喻「真如」能生「萬有」,佛門稱之為「不變隨緣」(註二);雖能生萬有而自性屹立不動,故亦謂「隨緣不變」(註二)。
當您執着身邊一切事物(隨緣而變),起了我貪、我愛、我慢、我痴時,您已經迷失了本性,怎可能察覺真理的本來面目?
那麽,如何是本來面目?
放下「我執」,自然明白。
溪聲便是廣長舌
東坡居士有一天到東林寺拜訪照覺禪師,而且參加了那裏舉行的七日禪修法會。
在禪七期間﹐眾人都非常精進勇猛地參禪。七天之後﹐禪師命每人作一首偈
語﹐以吐露自己在幾天裏參禪的心得。東坡居士雖然是當代的文學奇才﹐但當時禪定的功力尚淺﹐要在一夜之間,向主七和尚呈示開悟的禪偈﹐對他來說確是一件難事。
那夜﹐東坡居士一邊想着禪偈的事﹐一邊推開紗窗﹐在月色朦朧之間﹐遠望山前有一澗溪流﹐發出涓涓水聲﹐迴盪於山間﹐清晰悅耳﹐使他內心充滿了一陣寧靜的喜悅。溪聲好像佛陀向他說法一樣﹐使他煩惱頓消。
他遠眺着湖光山色﹐祇見不可思議的大自然種種因緣和合﹐渾成一體﹐好像向他歌頌萬物真空妙有,清淨和諧的境界。這時他頓有所悟﹐揮筆寫了一首詩﹕
「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
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
清溪潺潺的流水聲,宛如佛陀向眾生說法一樣﹐滔滔不絕;巍巍雄姿的湖光山色,好像呈現了「諸法實相」的清淨法身,湛然寂靜。
這動靜二相在他的心中渾成一圓融無礙的智慧,湧出八萬四千偈語﹐如溪聲般法水長流,像山色般連綿不盡,所以他說「 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這種不可思議的玄妙境界﹐是無法用言語去表達的﹐明日又如何向禪師、禪和子們講述呢﹖
雪泥鴻爪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途人困蹇驢嘶﹗」
— 《和子由渑池懷舊》
人生在逆旅之中﹐所到過的地方,就好像天上的鴻雁降落地面時,足爪踏到泥土一樣,祇是短暫的逗留。不多久,牠又飛到其他地方去﹐留下來的﹐不過是雪泥上的指爪而已。
「老僧已死成新塔」,人有生老病死的生命次序﹐轉眼之間﹐昔日精壯的僧人,已變成衰老﹐繼而死亡。這位老僧是東坡的知己﹐如今已撒手西歸。老僧圓寂後﹐遺體已火化,安放在為他而建的舍利塔内。
「壞壁無由見舊題」﹐寺內的牆壁亦隨著時光的消逝而剝落﹐舊日所題在壁上的詩偈﹐亦已經蕩然無存。人有生老病死﹐物有成住壞空﹐這兩句表達了世間無常苦空的道理。
東坡居士潛心研習佛法﹐他了解到眾生唯有徹底斷除了貪、瞋、痴、慢、疑、邪見等「見思惑」,才能超脫三界六道輪迴的分段生死。
人生對他來說﹐猶如雪泥鴻爪而已。
(註一:蘇軾(1036 – 1101)北宋四川眉山人,字子瞻,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自號東坡居士,工詩詞,擅書畫。其詩氣勢雄渾,與黃山谷並譽「蘇黃」;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並稱「蘇辛」。著有《東坡全集》、《東坡詞》等。)
(註二:不變隨緣:真如(或曰真心)為一切諸法之實體,超越時空,為不生不滅,無為常住的存在,稱為「不變」。真如全其不變之自性,而能隨染淨之緣,全體起動,顯現森羅萬象,稱為隨緣。
隨緣不變:隨着因緣而有生滅變化,謂之「隨緣」;自性永遠不變而存續,謂之「不變」。真如有「不變」與「隨緣」兩面。若欲詳細解釋,請參閱《大乘起信論》、《華嚴五教章卷四》、《華嚴玄談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