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的禪師喜歡遠離塵囂,潛修於深山中,結廬而住,朝夕與繚繞峯頂的雲霧相處,所以,隱居禪者的詩偈,多以彤雲靄霧來抒發情懷。
明朝湛然禪師,寫有這樣一首平易淺白、清逸雋永的山居詩:
「白雲與我最相知,我住山時它亦隨,
侵早和風辭嶂外,晚來依舊護柴扉。」
在禪師的妙筆下,山峯曠野裏的白雲,彷彿就變成了有靈性的同參知己。所以禪師說:「白雲與我最相知,我住山時它亦隨」。
白雲是顯隱不定的,隱時象徵着我們暫時不能契合佛性,而須承受種種俗世的煩惱痛苦。當白雲現身,瀰漫於禪房時,則象徵着我們透過念佛拜懺、誦經禪坐,道業日進時,又可背塵合覺,回歸佛性的寂靜禪機了。
行者住山閒暇時,仰觀白雲,只見它或是遠在天邊,或是近在目前;一會兒形狀像飛鷹,一會兒樣子似猛虎。瞬息萬變,卻又隨風飄蕩,聚散無常,聚則煙海浩瀚,散則澄空萬里。對禪者來說,這大自然中白雲的隨機變幻,也是禪的機鋒啊!
「侵早和風辭嶂外,晚來依舊護柴扉」,清早,白雲被和風送出層巒疊嶂之外,傍晚,白雲又懂得返來守護在茅蓬之前。它不單是湛然禪師的老同參,更是忠心耿耿的護法使者。
宋朝志芝禪師的詩,將雲霧以擬人化的手法來描述,把山頭任意飄浮的白雲,喻為浪跡天涯的禪客,寄居於老僧半間靜室之內。志芝禪師滿懷風趣地寫道:
「千峰頂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
昨夜雲隨風雨去,到頭不似老僧閒。」
吟讀此詩,眼前浮現出一幅這樣的畫卷:在林木叢生的崇高巔峰之上,老僧搭起一間簡陋的修道茅棚,除自己棲息半間外,還有雲霧湧進來宿於其餘半間。但昨夜忽然狂風暴雨驟起,雲霧隨風飄到遙遠的天際去了。這不守本性的白雲,到頭來還不及老僧那般安住不動,清逸悠閒呢!
白雲是那麼的不由自主,隨境而轉;正好襯托出老僧的甚深修為,是那麼的泰然安謐,怡然自得。一任身外風吹雲蕩,樹倒江翻,他那清澈澄瑩的心鏡,總是平平穩穩,纖塵無染。
在禪詩裏,白雲也會被喻為頗有感情之道侶的,如唐朝皎然禪師,有一首意境深遠,名為《秋晚宿破寺》的七言詩說道:
「秋風落葉滿空山,古寺殘燈石壁間,
昔日經行人去盡,寒雲夜夜自飛還。」
當時山野空濛,秋葉婆娑,落滿一地,而寺內渺無人跡,唯有佛前的一盞枯燈如豆,寂然映照殘壁。由於歲月流逝,曾經香火鼎盛的道場,如今已成為破舊不堪的古寺了,呈顯出宇宙萬有變化無常的世間現實。昔日經行的禪者,已全部離散,唯有寒雲仍舊每晚飛還,眷戀不捨。寒雲對古寺之懷念,豈不是比「有緣即住無緣去」的道人更具感情?
不過,棲心求法,精進自勵的行者,是不論境遇順逆,道侶有無,仍然會一樣用功辦道,努力不懈的。修行從來都是在自己個人心田上下功夫的事情,明白此點,只要堅保道心不變,於一切外緣少起計較,少起煩惱,便能一切隨緣,安祥自在。那時,縱是「古寺殘燈」,也無虞道糧,「落葉滿山」,亦不礙經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