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詩

Teachings

禪師參到了較高的境界,是無法用語言文字來表達的,亦非一般人能以心識去計度思量。佛經形容之為「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因為這時禪者的知見已經超越了言語的範疇和意識的領域。他們一旦接觸到悟境時,心生喜悅,刹那間文字智慧如隱泉湧溢,將禪修的心境發言為詩,所以禪門遺留了大量的詩歌偈讚集。

「佛」與「詩」,表面看來歧路各別,互不相關:就範圍而論,「佛」屬宗教,而「詩」乃文學;以內容而言,「佛」覺悟宇宙人生真理,解脫生死煩惱,體證無上菩提,而「詩」則抒發人生際遇的感懷,托物詠志,以怡情悅性。但是,它們的內涵往往能互攝互融,這是由於兩者都是從心性流出的親歷感受。所以詩家有句諺語:「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

禪詩(或曰出世間詩)與世間詩比較,前者使人讀來更覺清閒寂靜,超然脫俗。何以故?自古以來,禪師往往選擇在渺無人煙的山峰上修道,所以吟詠出來的山居詩,大都是深幽雅逸,意境天然的:如明月、清風、白雲、青嶂、古寺、殘庵、蒼松、古柏、幽谷、溪澗等等,既沒有世俗紅塵的沾染,亦絕卻了人事往來的纏囂。現選出兩篇禪詩,與讀者分享:

佛寺孤莊千嶂間,我來詩境強相關。

溪邊樹動猿下澗,雲里錫鳴僧上山。

松月影寒生壁落,石泉聲亂噴潺湲。

明朝更躡雲霄去,誓共煙霞到老閑。

這首山居詩是唐朝冷然禪師在九華山化成寺掛單時所作的。九華山在安徽青陽縣,有九十九峰,其中有九峰聳立如蓮華,山中很多溪流﹑瀑布﹑古洞﹑蒼松,山景秀麗別緻。禪師在一片清淨寂然的禪悅境界中,從內心裡流露出對山居的細膩感受。與在塵囂俗世生活的人比較,這禪修是多麼的閑雅清逸,高潔淳樸!

化成寺處於千巒疊峰之間,群山環抱,清淨莊嚴。如此絕卻紅塵的勝境,還需俗世的文字去詠讚嗎?所以禪師說「我來詩境強相關」,自責不應該來此吟詩,打擾這一片清淨的境界。

「溪邊樹動猿下澗,雲里錫鳴僧上山。」在溪邊看不見猿猴,只見他們走下溪澗時樹枝的晃動,也見不到僧人,只聽到他們的錫鳴聲。僧人走路時所用的錫杖有銅環,移動時發出聲響,叫做錫鳴。樹動來自溪澗邊,錫鳴出於雲山中,溪澗深幽,雲霧飄淡,瞬息間靜寂中充滿了動感。

動靜二相,是天地間諸法的對立事態;無靜不能顯示動的變幻,無動也不能呈現靜的湛寂。當禪者參至如《楞嚴經》所講「動靜二相,了然不生」的時候,真心就會自然顯現,所以一切山居的動靜境界都是禪者的禪上緣。

「松月影寒生壁落,石泉聲亂噴潺湲。」走下溪澗的猿猴,登上山頂的僧人,在詩僧的心中漸漸退隱為遠境,眼前只有月影松濤的搖拽和泉澗潺潺的流水。修禪的隱者處於渺無人煙的山峰上,對於都市人來講,是一種苦行,但是山居生活所感受的喜悅,是物質所不能夠供給的,也非言語概念所能形容的。

「明朝更躡雲霄去,誓共煙霞到老閑。」禪師明天一早還要躡足登山,走到另一個高峰,直入雲霄上。他將會在九華山煙霞氳氤 之中,以參禪的生活終老此身。

萬峰深處獨跏趺,歷歷虛明一念孤。

身似寒空挂明月,唯餘清影落江湖。冩這首山居詩的是元朝中峰禪師,世譽之為江南古佛。他喜歡在孤峰山頂上結廬獨參,所以他說:「萬峰深處獨跏趺」。跏趺即是結跏趺坐,是禪和子盤腿的坐姿。「歷歷虛明一念孤」,他修習的是臨濟禪,一句「念佛是誰」話頭參到一念不生,得到悟處。「歷歷虛明」是表示心中如虛空般廣大,亦如燭光朗照無遺,沒有煩惱的業風吹拂,發揮本有的光明。身體猶如虛空中深邃高寒的一輪明月,一塵不染。「唯餘清影落江湖」,這時心中的明月,皎潔無暇,祇覺得它清晰的影子,投射在大地萬千的江湖上。中峰禪師居無定所,當有人發現他蹤跡的時候,他就會再遷移到另一個山居,所謂「若被世人知住處,更移茅舍入深山。」他自稱為幻住道人,幻者短暫無常也,即是住處無一定的居所。他雖然居無定所,但是身心常住於定中。他有另一首山居詩:身心放下有餘閑,垂老生涯在萬山。不許白雲輕出谷,好隨明月護柴關。他已經將身心全部放下。這種心無罣礙的禪悅,令他自由自在,因此他打算在山上終老。盡管禪師獨處在渺無人蹟的地方,然而白雲早已成為他的道侶。白雲是飄逸無定的,象徵無明煩惱有時也會擾動。但禪師的定力深厚,不會被無明所牽纏,因此他說, 「不許白雲輕出谷,好隨明月護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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