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片白雲留不去,一輪明月又飛來。
多情雲月空山冷,眼底幽閒不用栽。
正當情深的白雲繚繞在禪房外,懷舊的明月又倏忽影現於眼前。空曠的山峰雖然寂寥清冷,但是有雲月相伴,渾然結為一體。這種賞景抒情的優閒心境當下湧現,是不用慢慢去栽培的。
這首詩是香港源慧法師於一九七零年代所作的山居雜詠。源慧法師不但講經說法辯才無礙,而且擅於詩畫。他所作的山居詩,恬謐淳樸,禪意盎然,令人讀後有超塵脫俗之感。他時常靜居於「安養」或「寶蓮禪寺」,因此他的詩集《雪泥留爪》內大多數的詩境,都是來自青山和大嶼山的曠野風光。
明月清風,白雲曠野,永遠都與山居者結下不解之緣。源慧法師駐錫其間,時常以白雲山野來形容他閒逸緻遠的禪境:
野寺山荒石徑斜,白雲深處一僧家。
柴扉虛掩無人問,一任寒風掃落花。
源慧法師熱衷於講經說法,經常奔走於眾會中,所以亦有頗多世俗的應酬,但他卻處淤泥而不染,並無耽誤在熙攘喧嘩的俗務中:
從來不識揚州路,莫問揚州路幾重。
一自芒鞋收拾後,山居寂靜過殘冬。
「從來不識揚州路,莫問揚州路幾重。」揚州是借喻為繁華熱鬧,營營役役的塵世。凡夫終日追逐名利,耽湎於五欲享樂之中,但僧人已經超出世累,所以請勿相問塵世的俗事。
「一自芒鞋收拾後,山居寂靜過殘冬。」冬節已到,於是收拾芒鞋,譬喻不再去雲遊參訪、或者講經說法了,要好好潛心靜修,於恬淡清逸的山中度過殘冬。
時至除夕,殘年馬上就要消逝了,新的一年又要開始,自己反省下過去一年來的弘法事業,時常接受施主的供養,真是太慚愧了。結算一下,欠下這些米油錢,怎樣去清還呢?
如何今夕遣窮年,結欠檀施米油錢。
不善營謀生計短,難清舊債過明天。
出家人必須於「結夏安居」之竟日,反省自己的思想行為是否如法,然後向清眾宣示自己所毀犯的過錯,發露懺悔,佛門稱此舉為自恣﹙梵文:Pravarana﹚。其實,行者不需要等待「結夏安居」才自恣,每日都應該自我反省。在源慧法師的山居雜詠裡面,有很多自恣,甚至有時自嘲的詩句,充分表示他謙遜自律,努力進取的精神。他有一首山居詠懷是這樣的:
山居不解山居樂,徒住山中廿八年。
雲水初來新面目,老僧坐說舊山川。
禪參枯木非圓旨,身懶和衣共日眠。
食盡千家檀越飯,何曾還得半分錢。
「山居不解山居樂,徒住山中廿八年」,住在大嶼山「寶蓮禪寺」和青山「安養」兩處已經廿八年,他自謙並沒有勇猛精進地修持,虛度了不少光陰。
「雲水初來新面目,老僧坐說舊山川。」初來的時候,對這裡的叢林清規頗為陌生,幸好當時的「老參」講了很多山居傳統的修行情況,但是自己所參的是無見地的枯木禪,有時閱經至深夜才睡,以至日上三竿還未起床,所以他說「禪參枯木非圓旨,身懶和衣共日眠。」
源慧法師是一位對自 修要求甚高的行者,不但時常反省懺悔,還不斷勉勵自己要盡出家人的本分,精進修持,弘法利生。他自嘲:「食盡千家檀越飯,何曾還得半分錢。」每天所吃的都是十方檀越所供養的米飯,但是自己有沒有盡力去弘揚佛法,迴向施主呢?
源慧法師說法時口若懸河,辯才無礙,而且擅於詩書畫,所以不少聽眾都很驚賞他的才華,往往於法會後駐足打聽他的年齡、背景、家廟在哪裏等瑣事。他對此往往不願意隨便作答。他在青山「安養」時,有感而寫有以下一首詩:
處處隨緣處處家,相逢何必問年華。
願君惜取當前事,自有陽春影晚霞。
出家人雲遊十方,講經說法,到處為家,稍生妄想,就很容易牽纏於世累中,因此不應隨便攀談俗事,所以他說「處處隨緣處處家,相逢何必問年華」。
「願君惜取當前事,自有陽春影晚霞。」《金剛經》講:「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一個人的年華必定會隨著歲月而消逝,何必執著過去的事情呢?無論是苦,是樂,逝者已矣!對於現在的苦,不要耿耿於懷;對於過去的樂也不要貪戀追憶,因為當前修行的事情最重要,如果能努力做好,明天自然會欣欣向榮,猶如和暖的春光與燦爛的晚霞互相影照。
古德云:「在心為志,發言為詩。」《雪泥留爪》山居雜詠,不但文辭優雅,超塵脫俗,而且蘊藏著一位弘法者的奮志,令人百讀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