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香並安插於爐上,俗稱「燒香」,早已成為佛門的傳統風俗。所以每逢初一、十五、或佛、菩薩的聖誕,各處佛寺、廟堂、精舍,都是烟霧缭繞,香火鼎盛的。一般人到了寺院,拜不拜佛,聽不聽經倒是其次,燒香是必要的;而且在他們的心目中,香燒得愈多愈好,否則怎能得到佛菩薩的疪祐?
昨天是十五,大殿一早就擠滿了信眾。當大家正在拜誦「大悲咒」時,有一位香客走進來,雙手緊握着一大札燃燒得火光紅紅的線香,仿如奧林匹克舉着火炬的運動員,在佛像前跪拜。由於他將香把不停地上下拜動,弄至殿內烟霧瀰漫,大家的眼睛都被薰得睁不開來。香燈師連忙上前勸諭說:
「先生,請勿帶香進殿。大殿的香爐是给住持、法師們造佛事時拈香用的。香客燒的香爐在大殿外面的廣場上,下次請勿燒這麼一大扎香,心香一炷,三枝足够了!」
「對不起!不准燒香,來佛堂幹嗎?」這香客很不耐烦地反駁。
香燈師說:「不是不准燒香,祇是不須要那麽一大把六七十枝一齊燃點着,都冒出火熖來了。這樣很危險,容易發生火警,而且污染空氣,有損眼腈啊!」
「你有没有聽過:人爭一口氣,佛要一爐香……燒香也嫌多嗎?…請不要再囉嗦啦!拜佛最忌人阻撓……我要見你們的當家和尚!」香客當時烟火遮眼,怒火薰心,嚷着要找高層投訴。
這時,我正在殿中主持「大悲懺」法會,冷眼旁觀,很清楚事況的發生經過。香客罔顧危險,燃燒一札大如火炬般的線香入殿拜佛,是屢見不鮮的事。但通常他們經勸諭後,都會知難而退,插在殿外的香爐上。這次香燈師遇到的是一位能言善辯的「燥客」,顿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於是,我上前對香客說:「這位先生您好,我就是本寺的住持。」
「好,住持和尚,我要跟您討論,這裏是否要規定人燒多少枝香?」
這時,香客手中的香火尚未熄滅,部份灰燼掉落在他的手背、地上,情況颇為狼藉。為了大眾的安全,最好的調解方法就是先離開現場。於是我說:「先生,我們到客堂喝茶談談好嗎?請您將香交给香燈師,他會代您上香的。」
「不用,我自己插在外面的香爐好了。」
到了客堂,還未坐下,一輪激烈的辯論立刻展開了。
香客氣沖沖說:「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來這裏參拜,求佛疪祐,長命百歲,生意興隆。每次我都燒一札一百枝的線香,一百代表百萬財富,代表長命百歲。以前有一個老婆婆在這裏看管大殿,我燒多少香都可以。現在這個新來的和尚,諸多挑剔,囉囉嗦嗦的,令我氣憤。我要投訴他。」
我說:「先生,請您平心靜氣聽我說。因為您燒的香實在太多了,像把火炬。大殿人多,火熖容易燒到別人的衣服、頭髮,燻到别人的眼睛,而且一不小心,燃着的香枝會掉落地上,產生火警的危險,不可不慎啊!」
「真笑話,佛寺怎會有火警?佛菩薩神通廣大,會保護我們,就算偶然不小心,也不會着火的!如果佛菩薩連自己的寺院也不能保護,又怎可以疪祐善男信女呢?」香客理直氣壯地說。
「先生您說得對,佛菩薩神通廣大,但眾生惡業的力量,也是不可思議的。凡事有因有果。
燒香時罔顧火警的危險,漠視別人的安全,衹求迎合己意;這自私的行為,本身就是惡因,會帶來難以挽回的惡果啊!倘若大多數香客都粗心大意,任意燃燒大量香燭,會產生火災的共業,其力量之強,能障礙神力!
《地藏經》說:「行惡眾生,業感如是,業力甚大,能敵須彌,能深巨海,能障聖道。是故眾生莫輕小惡,以為無罪,死後有報,纖毫受之。」。譬喻良藥能治百病,但愚人亂用,亦會殞身喪命!這不能歸咎藥力無效,是愚人的業力使然啊!凡虔誠奉佛者,必蒙佛力加疪;但如果自心迷昧,任意妄為,佛力也無可奈何。因果業力,是絲毫不爽,歷歷分明的。」
香客反駁說:「話雖如此,我重未聽見過有佛寺因疏忽香火而導至火災的。你有實例,有數據來支持你的理論嗎?」
我對於歷來名山古刹的興替,也略略研讀過。剛巧客堂的佛經流通處備有《中國寺廟全集》與《中國佛教大觀》兩書,供訪客翻閲。於是我打開書內的一些名刹火災實例,给這香客過目:
其實,中國歷史上,記錄了不少寺廟因人為錯誤而失火被燒毀的事況,例如:
(1) 洛陽白馬寺於東漢末年,唐朝末年兩度因失火被焚毀,後重建。
(2) 廣州六榕寺於北宋初年全部被焚毀,後於端拱二年(989年)重建。
(3) 江蘇寒山寺於清朝康熙五十年冬(1711年)失火,焚毀大部份殿宇。
(4) 上海龍華寺於元朝末年失火,大部份被毀,僅存古塔;又於清朝咸豐年間
失火,部份殿宇被焚毀。
(5 ) 陝西法門寺於隋朝大部份毀於失火。
(6 )山西玄中寺於元朝1186年全部焚毀於火。
(8) 廣東南華寺於隨、唐、宋、清、民國皆有失火被焚記錄。
(9) 北京廣濟寺於1921年毀於火災 。
(10) 山西芮城永樂寺(永樂宮)於宋朝全部被毀於火。
(11) 江蘇鎮江慧寺於明代宣德年間被焚毀。
(以上記錄並未包括戰火及文化大革命時紅衛兵生縱火焚寺的事例)
這時香客恍然大悟,瞪着眼驚訝地說:「原來佛寺也有火災的!」
我繼續說:「這是眾生的惡業所至。大部份失火的原因,都是由燃燒香燭而引起的。以前一向任由香客在無人看管之下,隨意燃燒香燭、錫箔、紙錢的作風不能再繼續下去。火災的後果不但毀物,且會害人。我們必須有效地教育信徒燒香的真正意義和燃點時要注意的安全事項。千萬不能讓個人的愚昧延禍大局。」
於此,香客先前激烈的心火,已平息下來,虛心地問:「那麼,請問大師,剛才你說燒香有真正的意義。我不明白,大家不是都很清楚嗎?燒香拜佛是求平安,健康、長壽、財富、祈望萬事如意啊!難道還有其他意思嗎?」
「信佛的目的並非單單為了求人間福報。 現今不少人發心學佛,原因是要求富貴,求長壽,或求佛菩薩加庇,消災解難,萬事如意。這些祈求,都是有生滅,有垢淨,有增減的世間法,祇會增長貪心,不是「正因」,所以《楞嚴經》說:「若於因地以生滅心為本修因,而求佛乘不生不滅,無有是處!」學佛的「正因」是要覺悟宇宙人生真理,離苦得樂,解脫生死煩惱,體證無上菩提。
燒香是表示信佛的誠心,並提醒自己要依照佛法去修行,並非為了討佛歡喜,為佛奉獻食品,所以信徒燒香時,要觀想手中供香,乃「五分法身香」:即戒香、定香、慧香、解脫香、解脫知見香………(註一)。」
香客再問:「如果發心學佛,是為了求世間福報,求佛菩薩救度苦難,是否不對呢?」
「這也並非是绝對錯誤的發心動機。衹是「因地不真,果招迂曲」;如果發心不正,會多走不少歧路。譬喻說:今生不懂得修心,祇知拜佛求福,那麼現世就祇能種下善根而已;死後還要帶業投生六道之中,不知要等待多少世後再修,才能離苦得樂,超脫生死輪迴?。雖然如此,眾生根機智慧各異,各人有不同的學佛因缘。所謂「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大乘佛法十波羅蜜中有「方便波羅蜜」,即是佛菩薩為渡化眾生,設施種種善巧方法,以誘引眾生學佛:例如成就眾生所求願望,令其報恩時勤修佛法;或示現恐怖相狀以攝伏之,令其止惡向善等………但是,我們必須知道:修學佛法,即是修心,並非僅求世間福報。真實的學佛者,必須以不生不滅的「常住真心」為「本修因」,才能與「果地覺」相應啊!」
這時,香燈師進來告訴我:大殿正在舉行的「大悲懺」佛事,快要圓滿结束了,住持和尚必須回到主壇中迴向。於時我向這香客告辭。祇見他面露笑容,向我合掌問訊說:「真對不起,住持和尚,下次我一定會遵守你們佛寺的燒香規則。」
他踏步出門外時,再回頭,舉起三隻手指,面露誠懇地向我說:「多謝你的開示。其實,燒香不在多,心香一炷,三枝足够!」
(註一:五分法身香:(一)戒香:受持佛所制之戒而不觸犯,使身心清诤;(二)定香:真心常住寂静,不起妄念;(三)慧香:以般若正智破盡迷惑,證悟真理;(四)解脫香:身心無所攀缘,不思善。不思惡,自在無礙;(五)解脫知見香:從一切思想的束縛中解脫出來,意識達到清淨無染,進入究竟圓滿湼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