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有句諺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的涵義甚為深遠,不能依文解義,拘泥於言句文字的表面意義。
早在宋代的禪門語錄之中,已經廣泛引用這句話。《景德傳燈錄》卷二五記載:「金陵報恩院法安慧濟禪師上堂謂眾曰:知幻即離,不作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 ,(中略) 要似他廣額屠兒,拋下操刀,便證阿羅漢果。」後來到了《五燈會元》,這句話被改為「颺下屠刀,立地成佛」。
「立地」是唐宋時代的口語,不是立在地上的意思。應解作「立刻」或者「當下」。試想「放下屠刀」,又怎能不經修持就立刻成佛呢?須知作過殺業的人,懺悔後必須改惡向善,繼而勇猛精進地去學習佛法,才能走向成佛之路的。
這句話的詞源是來自南北朝曇無讖大師所譯的《涅槃經‧梵行品》。經文是這樣的:「印度波羅內國有屠戶,名曰廣額,於日日中殺無量羊,見舍利弗尊者,即受持八戒,終一日一夜,以是因緣,命終生為北方天王比沙門之子。」此段經文的內容,後來被引喻成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或者有人會反駁:「立地成佛」就是「頓悟」,是不必漸次修行的,這就是當下一躍而頓至圓滿佛果的境界。究竟應該依「頓悟」抑或「漸進」去修習佛法呢?這要視乎行者的善根,智慧與環境契合與那種法門。
須知頓漸二教,自古以來佛門就有不同的見解。東晉道生禪師著《頓悟成佛義》,首倡「頓悟成佛」之理;慧觀作《漸悟論》,闡論漸悟之義。至唐代,慧能嗣系之僧眾側重頓悟,而神秀法脈之禪僧偏重漸悟,遂產生不同之宗風,即「南頓」與「北漸」。
若以說法的內容去分析:不依修行次第,能迅速覺悟之教法,稱為頓教;依修行的次第漸進,經過漫長的熏習而覺悟之教法,稱為漸教。若以教法的形式而分,開始即講說深奧的內容者,稱為頓教;自顯淺內容次第講說再進入深奧的義理者,稱為漸教。
古人善根智慧深厚,生於「正法」和「象法」時期。僧人的寺院往往是建立於遠離塵囂的深山阿蘭若處,而居士的精舍一般都是蓋結於恬淡閒逸的曠野間。古代簡淳儉樸的農業社會造就了清幽靜謐的修行環境,使行者易於從參禪或止觀中頓悟佛理。相比之下,今人善根智慧淺薄,生於「末法」時期。現今利慾熏心的工商社會使人不自覺地沉緬於貪瞋痴的煩網中。每天的工作、事業、或家務都是營營役役的,而且居住的環境一般都是處於喧鬧繁榮的城市,行者能漸悟佛法已屬難能可貴,更遑論修持頓悟法門? 所以《大集經》云:「末法人修行,罕一得道,惟依念佛,得度生死」。
其實頓悟之後也需要經過更深入的修習才能邁向涅槃彼岸的。唐朝黃蘗希運禪師往往以其座右銘去鼓勵學人:「塵勞迴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不是一番寒徹骨,爭得梅花撲鼻香?」從塵勞俗世中開悟而得到解脫是非常困難的事,非要經過一番努力不可,就好像梅花若不經過冬天寒徹骨髓的淬鍊,又怎能燦爛開花,散發出撲鼻的芬香?
宋朝普照禪師的《修心訣》云:「頓悟雖同佛,多生習氣深,風停波尚湧,理現念猶侵。」當行者已經頓悟之後,真理雖然現前,但無始以來的妄想執著在不覺間亦會乘隙而入,所以必須提高覺察,悟後續修,直到無明徹底斷盡才能證悟圓滿菩提。譬喻疾風過後,尚有粼粼漣漪,必須經過一段時間,讓湖水的蕩漾歇息下來,才能恢復它本來澄澈如鏡的面目。
《涅槃經‧梵行品》所載的屠夫廣額,一生殺了無量羊,後來遇到舍利弗尊者的教化,以一日一夜受持八關齋戒的功德,命終後投生到天界去,並非成佛。這不過是後人誤將「生天」與「成佛」兩種截然不同的果位等量齊觀罷了。屠夫一生的殺業不少,雖遇緣而頓悟佛理,亦必須鍥而不捨地去修習佛法,才能將多生無明習氣斷除的。
根據《法華經疏》卷一‧二諦義卷下的記載,道生禪師雖然提倡頓悟之理,但亦不廢頓悟前的漸進修行。所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千古佛門諺語,並不是說屠夫放下殺業之後,不需修持就能當下成佛。衹不過是譬喻行者經過努力不懈的修習後,一旦遇到殊勝的增上緣,例如善知識的棒喝,當下衝破了無明的關鑰,攀上了智慧的另一個高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