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善慈法師
撰文:劉愛娜居士
法光法師(Ven. Prof. K.L. Dhammajoti)小傳
法光法師於1949年出生於馬來西亞吉隆坡。法師畢業於斯里蘭卡歷史悠久的肯倫尼雅大學(University of Kelaniya),獲頒哲學博士學位。自1982年開始,即為該大學巴利文及佛學研究院的高級講師。1992年獲委任為佛學原典系的教授及系主任。
法師廣受世界各地學術機構尊崇,獲卡加里大學聘任為2000年度努馬塔佛學思想講座教授席,亦是國際知名的《佛學研究》的編輯。2004年,法師加入香港大學佛學佛學研究中心,為旭日基金明德教授席(佛學研究)。2015年,獲欽哲基金會頒發終身成就獎。同年,法師從香港大學榮休,旋即創辦了香港佛法中心,並與肯倫尼雅大學合辦佛學研究課程,中心於2016年更增辦中文佛學研究課程。法師亦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講座教授,每年均到北京舉辦佛學講座。
法光法師精通中國古文、梵文、 巴利文、藏文,是研究阿毘達磨的權威,並專研阿含經與尼阿耶經藏之比較,著作包括《法句經之英譯及研究》、The Abhidharma Controversy on Visual Perception、Sarvastivada Abhidharma、Entrance into the Supreme Doctrine、《阿毗達磨:起源、意義與功能》等。
弘法兩大原則:以佛法為依歸和跨派別
適逢二零二二年為香港佛法中心創辨十週年,本寺特意拜訪該中心的創辦人法光法師,細聽他道來成立中心的本懷及願景。
問: 法師對於南傳、漢傳佛教均有深入研究,家師觀成上人十分贊歎及隨喜南傳佛教的修行法門,如不淨觀、十二因緣觀、四念處等,而觀音寺則以傳統的漢傳教理與修持為主。請法師在這方面加以開示,讓我們可以從中摸索到一個平衡點。
法光法師: 我弘法有兩大原則,其一是以佛法為依歸,以佛說去理解和實踐佛法;其二是跨派別。
首先,若無教主釋迦牟尼佛,就沒有佛教。例如,淨土宗乃根據《佛說阿彌陀佛經》而立,這固然是佛說,所以,一切都應以佛說為準。
至於跨派別,我認為每人都會因著自己的因緣而信奉某一派別,但除了尊重和認識自己的傳統外,也要有一個客觀的歷史觀,要能跨派別,破除偏見,並且以佛為主。
以玄奘法師為例,他本身屬於中國瑜伽行派,捨生忘死地到印度取經,取的就是《瑜伽師地論》及其修習方法。他更和弟子們成立了唯識宗,以弘揚唯識為主;但他卻花了大量時間研究其他派別的經典和思想,如阿毗達摩。我們從他研究和翻譯的佛經,就能洞察他的心願。
玄奘法師的典範和影響力
玄奘法師既愛惜自己的傳統,同時亦能超越傳統。他理解到,如要學習正法,除了要深入瑜伽行派的傳統外,首先就不能執著,而是要有一個客觀的歷史觀,要知道瑜伽行派的起源、背景,要明白其與當時其他佛教派別的聯繫性,例如上座部(即原始佛教)乃至般若經、阿毗達摩等。
玄奘法師攜帶回國的,除了是瑜伽行派的經典外,還有很多阿毗達摩和其他原始佛教的經典。由於他曾深入研究這些經典,故此很有心得,可以大加翻譯。例如,二百卷的《大毘婆沙論》,那是大部頭巨著;又例如,他晚年所翻的六百卷般若經,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他除了是世所罕見的大天才外,我們從他翻譯的經典,就能察見他的心懷。而他在譯經方面的成就,到今天仍深具影響力。
時至今天,無論研究小乘、大乘的學者,只要涉及佛教思想發展的,就必須研究玄奘法師所翻譯的《大毘婆沙論》,而這部經現僅存中譯本,梵文本和藏文本已軼。另外,玄奘法師亦翻了小乘七論。這成就是曠古爍今,不可思議的。正因為他的大願,他明白這些經典的重要性,亦因為他對小乘沒有偏見,所以他才能完成這浩瀚的翻譯工程。
由此可見,他發大願翻譯的,並不限於大乘經典。除了翻譯《瑜伽師地論》外,他亦翻譯其他派別的經典。正因為他瞭解佛的真實要義,他在印度不僅修習《瑜伽師地論》,還廣泛學習其他經典,如般若經、毘曇論,這是我們需要向他學習的地方。他不單對中國佛教有所貢獻,而是對全球佛教有所貢獻。
香港佛法中心:回顧和前瞻
問:法師成立香港佛法中心的其中一個使命是「學佛而佛學,佛學而學佛」,能否為我們作個階段性的總結,無論在弘法或辦學方面,有哪些目標已經達到,還有哪些是尚待精進? 中心下一個十年的方向是怎樣?
法光法師:我成立香港佛法中心,是要培養華裔佛教學者。現在在國際上享負盛名的佛學教授,大多是外國學者,有的非但不是佛教徒,更有可能是基督教牧師或天主教神父。有部分學者的治學精神,是十分值得借鏡的,他們為了研究某些課題,不惜花大量時間去學習語言。但有部分學者翻譯佛經的目的,頗令人存疑。例如,曾有學者把真如,譯作 a higher model,這些其實都是需要華語學者去撥亂反正的。我特別注意到,華裔佛子未能在國際佛學界上發揮影響力,原因在於中國的佛學研究水平不足,沒有一個客觀的歷史觀,對於佛法前後發展的連貫性,沒有很深入的認識。另外,就是欠缺語言工具和方法論。
香港佛法中心的使命是要培養佛學人才,強調要回歸佛陀的本懷。我所說的「學佛而佛學,佛學而學佛」,意思是要追求學術上的高水準和成就,但我們不會是純粹的研究者,我們要從佛學中去學佛,把研究佛學、講學,作為修行。玄奘法師、印順法師、呂澂大師等都是我們的榜樣,他們沒有時間舉行法會,而我就是從他們身上得到啟迪的。
我提倡要回歸印度佛法,而這亦是玄奘法師所倡導的。現代的印順法師和呂澂教授 — 兩位中國近代最知名的佛學學者,還有呂澂的導師歐陽境無,同樣提倡要回歸印度佛教。
回歸印度佛法:玄奘等大師的心願
如果我們能證明,中國佛教的發展非常偉大,是釋迦牟尼佛的身教言教,這樣說來,回歸印度佛法,反而能夠提升漢傳佛教的價值,和道出漢傳佛教的寶貴。若能說明漢傳佛教弘揚的是佛陀的教法,這就很有意義, 很偉大了。所以,我們要深入研究從佛陀傳下來的佛教傳統,並闡明中國佛教的傳統乃建基於真正佛教。佛法在中國有所發展,而那發展並不偏離佛法。
印順法師著書立說,講經說法,指出大乘佛法乃佛說。他不是違反大乘,反而是想弘揚大乘,他要證明這發展是有聯繫性的,沒有脫離真正佛陀所說。印順法師不是說大乘佛法比較次要,而是說大乘佛法一定有印度佛教的基礎。佛法不能忽略歷史上的釋伽牟尼佛。在此,我可談談我個人的經驗。在我準備我的碩士論文時,研讀了印順法師的書籍,心中有很多問題想請教他。最後我到了台灣,每天接受他的指導。他對我說,你現在的做法是正確的,你第一步是要精通毘曇論和瑜伽論。
現在,佛子上佛學院都是修讀傳統那一套–分宗論派。反觀日本學者,他們因能夠打破這觀念,所以有所成就。多位日本佛學大師都是巴利文專家,而且他們的研究都追溯至原始佛教。例如,水野弘元是出家人,是屬於曹洞宗的。平川彰也是僧人,雖然他屬於淨土新宗,但他同時是阿毘達摩的專家。他們一生的學習,遠遠超出他們的派別。水野弘元專研南傳佛教,他編制《巴利語辭典》,《南傳大藏經總索引》,《巴利語文法》。他要花上大量時間和精神,才能出版這些書籍,但他知道其意義所在。因為,就算是淨土宗,其根源也是佛陀。(下篇續)